沿途就很好奇,怎麼路邊標示牌上,寫著「正統鹿耳門聖母廟」,通常要落得自己來強調「正統」,就暗示著「挑戰者」「嫡庶」等等麻煩問題存在。

後來果然發現,隔著鹿耳門溪,土城有「正統鹿耳門媽祖廟」,顯宮有「鹿耳門天后宮」。兩岸對立,各自表述,祭祀的卻都是同一個媽祖。

明永曆15年(西元1661),鄭成功帶著數萬名水師將士,戰艦四百艘,準備來終結荷蘭人的統治,但困在台江國際港之外,荷軍沉船封港,鹿耳門水道淤積日久,戰艦強渡勢必折兵毀船,眼看著仗打不成,大軍只能發愁進退維谷。

鄭成功請出隨船媽祖神像,甲板上設案焚香祈求顯靈庇祐:「...如果這只是我的妄想,請即發狂濤吞沒我等,如果未來,還存在一線希望,祈求助我潮水,讓戰士能有與敵決戰的機會。」(江日昇著<台灣外記>鄭王禱告原文:成功受先帝眷顧恩重,委以征伐。奈寸土未得,孤島危居!今而移師東征,假此塊地,暫借安身,俾得重整甲兵,恢復中興。若果天命有在,而成功妄想,即時發起狂風怒濤,全軍覆沒;茍將來尚有一線之脈,望皇天垂憐,列祖默佑,助我潮水,俾鷁首所向,可直入無礙,庶三軍從容登岸。)

接下來的神奇故事,大家都曉得了,當然戰爭過程不會像美國的西部片一樣,「好人騎兵 v.s. 壞人紅蕃」那麼手到擒來,畢竟這是現實世界,荷蘭人不會因為威懾天助神兵,就把熱蘭遮城給拱手讓出的,浴血苦戰終究還是,跟勝利接軌的最終殘酷手段。

荷蘭人在台灣苛歛誅求,暴行多端,揭竿而起的如「郭懷一抗荷事件」,被更血腥的報復鎮壓波及更多的無辜,生活窮苦加上民怨不滿,難怪賊星該敗,聖母顯靈,實現政權輪替。

台江潟湖,千帆過盡的繁榮,卻也隨著統治台灣主權體的不斷轉換,滄海桑田一樣地幻如雲煙,大員港、鹿耳門、四草湖、台灣港、安平港,萬商雲集的盛況,隨著淤沙而在道光22年封港,全台政經中心北移艋舺。安平日落,祇剩追想。

鹿耳門神蹟留下了耐人尋味的「文化遺產」,台南現存至少有三座廟宇,都宣稱跟「隨艦媽祖」有直接關係。

古媽祖廟正朔之爭,道光同治年間的數次水患更是平添曲折,古廟毀於洪水,廟中遺物漂流到土城/顯宮兩地分別尋獲,本來河水不犯井水的,土城保安宮(五府千歲),跟顯宮修繕後的天后宮(媽祖),開始互打對台,從鄭成功登陸地點之爭,延燒到信仰上的正統。

黃昏的驟雨把我困在「鹿耳門天后宮」裡,繞著廟內迴廊拍照等雨歇,夕陽透出雲層後始得離去,車子開到「正統鹿耳門聖母廟」的正面廣場時,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原諒我是個老土,竟然從沒看過這麼雄偉遼闊的媽祖廟,左右兩側鐘鼓樓的單一面積,足足可以塞進一間國小教室綽綽有餘。而且,也從來沒看過前殿祭祀五王爺的媽祖廟。

也許「正統」,對廟方管理委員會來講,可能是絕對要爭的生存議題,畢竟這是個講究包裝行銷的時代,但是對我來講,就只是信仰,只是媽祖廟建築,只是一段歷史而已。

鄭成功當年修理吾祖施琅不遺餘力,施琅飲恨嚐膽十數載後,終於回兵一伸積怨,戰役結束即宣令不與明鄭後人為敵,當年的殺父弒兄滅門血仇一筆勾銷,過去的,讓它成為歷史,沒什麼好爭的了。

施琅當初在澎湖海戰交鋒的前一刻,佇劍站立甲板上,遠望曾是舊屬的對峙敵艦,思及自己坎坷的大半生,朝夕等待的想望,即將在接下來的勝負廝殺中,在史冊裡寫下尚未揭曉的句點,心緒必如白浪排空般洶湧。

我猜,那一刻,他應該也會向媽祖祈禱吧?


2006.台南.鹿耳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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鹿耳門天后宮的「回」字型建築格局,主殿與後殿之間僅容旋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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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統鹿耳門聖母廟的南北三進,迴廊殿間的庭地,也許遊覽車都能夠輕鬆迴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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