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朋友瘋了,約我週六中午下班後,12點10分在公司門口碰面,要到八十公里外,海拔兩千多公尺的鳶嘴山「散散步」,更糟的是,我也瘋了,所以就真的連袂上路了。
當兵如果運勢衰賤抽到野戰部隊的缺點是,你得咬牙當兩年畜牲。優點是,只要沒進忠烈祠或是逃兵被逮進軍事監獄,安然解甲歸田的話,就可以年年吹噓老夫當年有多勇。我想這鳶嘴山步道,再怎麼了不起也只是步道而已,中華民國陸軍還怕走路嗎?雖然是二十年前的凌雲壯志,挺起老骨頭來,總還有點兒浩氣蓋山河的餘勁吧。
或是愚勁,當然這是事後諸葛。
14:10左右到達橫嶺山隧道口,整裝出發不到五分鐘,我就發現,這個步道應該改個名字,叫做「爬道」比較名符其實。
待我手足並用攀崖拊壁,氣喘吁吁如拉風箱般,頹坐在鳶嘴山三角點之時,一旁偶遇的小朋友轉頭問他媽:「那個叔叔怎麼還在喘?」
小朋友,出廠四十幾年的心肺,跟柔韌如初生之犢的十歲心肺,使用效率已經差很多了好不好,但是,我實在喘得說不出這些話。
稍來山在另外一端,站在步道的鞍部,時間是17:00左右,天色已經逐漸黯淡,雲層染上低角度折射的餘暉霞光。我的瘋狂朋友問我,要繼續走到稍來山三角點嗎?看你啦。
「還好啊,我都可以呀!」我又瘋了。
於是兩個瘋子,在松葉林間點亮了LED頭燈,踩著岩崚手腳並用,摸黑再往上直攻稍來山。
稍來山三角點上,有樓高數層的瞭望塔乙座,可能是東勢林務局消防觀測等多功能的塔樓,但坐在下方精疲力竭失去饑餓感的我,在夜間七點遠離人間煙火的山中寒夜裡,實在沒力氣去細究四周黑暗中的景物。
掏出背包裡的相機,觸手是驚駭有如剛從冷凍庫裡取出的冰冷金屬感,我的鋰電已經因著低溫,在途中「睡死」兩顆較年邁的電池,最後一顆要呵護使用,按了兩下快門,覺得頂不住寒氣,收了相機,拾起手套戴上,感覺手套像死魚一樣冰涼可怖。
我們在漆黑的樹林間往斜坡下的公路方向走,頭燈照出腳邊數公尺內的光亮,隨著步伐晃動的光明範圍,隱約窺見半隱半現的林木枝影,視野以外的黑森林有點恐怖,也覺得腳指隱隱作痛,我的鞋子太緊了,還有,大腿快要抽筋了,所有「當年勇」的榮耀記憶全部蒸發在汗水裡,如果這時候GPS不管用,接下來迷路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?心裡開始擔憂了起來。
晚間九點多,我們終於從陡斜的隱密小徑穿出森林,總算走到兩百號林道了,氣溫剩下攝氏四度,車子停在兩三公里外,我請朋友先走,自己拖著快抽筋的步伐越走越慢,夜風吹上身有種中邪般的寒意。
林道上剩下我一人,友人的頭燈逐漸消失在遠方彎道,雖然已經精疲力竭,但是怯於停下來喘息,因為很冷,踅步慢行總比坐下挨冷風還好受。
走了一會兒,才察覺路面的微微月光,心裡有點高興,明月就在山谷稜線上方,開始感到這條暗黑長路在月光下很美,蜿蜒向遠方都還能依稀辨識出,四面八方優雅的山形,寒夜獨行林間道,很寧靜很獨特的愉悅,這種經驗好難得。
走到一座隧道前停了下來,LED頭燈的青白光柱照進洞內,宛如被巨口吞噬般不見深處,當然,駐足在隧道口,是因為想到黑澤明電影《夢》裡的情節,我會不會在隧道內,迎面遇上已過世的故人?
那一夜美麗的如夢感受到此為止,我沒有在隧道內遇見任何奇幻超現實的境物,只有自己的腳步聲迴盪在幽暗之間。走出隧道後不久,前頭遠處,已經看到友人駕車過來的明亮燈火。
電台公佈欄
- Feb 06 Tue 2007 11:15
捎來月明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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